退休记
金梅子
早在5年前，表哥阿彪每见面都会劝我说：“亚虫啊，应该看开放下了，看你年纪一大把，还在没日没夜的干，当心搞出一身大病来，后悔莫及呀！”
表哥比我大三岁，贴近“古来稀”之年。他于60年代独身来到耶城拼闯，从收购烂瓶烂铁起家，之后改行搞建筑，创下一番大事业。家乡父老每一提起他，都会翘起拇指大加赞扬，都说别人家是“过江虎”，而我们阿彪是“一条龙”，只因他肖龙。
阿彪个子矮小，为人很有自信。他晚年信佛，悟性很高，60岁不到就“看开放下”。不理解的人都为他惋惜，连厂里股东都觉得怪怪，这人怎么了？头脑出问题了？人家创业维艰，拼掉老命还不一定有成就，他已坐享其成，却遍遍在事业巅峰期转舵，把一切放下，有没有搞错？
尽管人家不理解，他佬却看得很开，他常感慨说：“活了大半个世纪了，我什么苦没经历过？今天虽然熬出了点成绩来，也不过尔尔。商场如战场，精神压力大。名再大，利再多，又有什么用呀，大限到来，这那一件能带得走？当人的目的是来还债呀……”
不信佛者都会取笑他：“你说来还债？还什么债呀？我们老老实实经商，不坑害别人，还捐款做好事。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
他深有感触地摇摇头：“这一点，你们常人是理解不了的，世间欠债者可以用钱还，而这累世业债堆集如山呀，哪里是金钱可以偿还得清的，除非是修行……”
当然，说到修行，一般常人听不入耳。听者多会找个借口离开。
其实，阿彪之所以信佛，追其根源却是有个因缘的。十年前，他自持精力旺盛，没日没夜的拼，因疲劳过度，把身体搞垮了，遵医生警告，要他彻底静养，否则病情会恶化，一恶化就不好收拾。为了保养这条老命，他忍痛放下事业，在山水明秀的度假山区买了所别墅养病。
这所别墅附近有间老庙宇，庙宇内有个避世高僧，闲来无事，阿彪常上庙堂听法，或找老僧聊天，因此结下了佛缘……
阿彪每年清明节都会回棉踏青，每到棉兰都会来找我。今年甫踏进家门，一双眼睛就瞪得比铜钱还大，他瞄着我微躬的背脊及深锁的眉头，大惊小怪地嚷：“怎么啦？腰肾不行了？腰属命门，命门火虚，没有几年好活啦！”
我锤锤酸痛的腰骨，苦笑摇摇头。
“人身不是铁打的”他说：“切莫大意，你看我，把一切看开放下，身体反倒更健康。”
真的，我的的身子一向硬朗。近年来不知怎地突然感觉腰板子酸痛，走路挺不起劲。丹田气也虚了，身体容易疲惫。每回收工回家，都要花上1000盾贿赂小孙子，让他踩踩背脊才会觉得舒服。
我当然知道，像我们这一把年纪，小病不容忽视，一忽视，大病跟着就来，我真的必须考虑退休。
老伴也担忧，她说：“阿彪说的对，钱赚太多，也不一定有大用。你我都老了，还需要这许多金钱干什么？还是看开吧，多留几年时间清净清净。”
我终于狠下心多来，尝试把一切看开，放下，学阿彪做个“新潮和尚”。
唯一可以接替事业的应该是两个刚刚出国镀过金的儿子。我把工作交托好，自己在一旁“垂廉听政”了几个月。发现大儿子威联一坐上总经理宝座就扯高气扬。没多久就换新车，购新房，还大面积地调改工作方案。他说在破旧，要适应国际新潮流，老工人不服，个个都有怨气；二儿子大卫从外国带回一个黄皮肤“洋妞”，小小年纪肚子好像就有“那个”。她满口放的是洋屁，谈的都是名牌，首饰，高级餐厅，出国旅游……。还没正式过门，就连我这“准家翁”都看不入眼，听说他老爸是财团主席，国际知名。老二说她花的是自己的钱，叫我莫操心，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从旁观察半年，想轻松，反而更觉烦燥。我真怀疑这身老病能好起来吗？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按奈不住对老伴说：“这日子好像不是人过的，再这样下去，我不死于腰病，也会死于忧郁症，我看……我们还是回店去吧。”
没想妻子也同意：她说：“回去也好，我那一斑‘卡拉OK’死党整天来电催我归队，哎，你告诉阿彪，我们宁愿少活十年，也不愿闷死在这个鬼地方！”
（2009年4月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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