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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落一地的珍珠

黎明


他细嫩的手好腻润好光溜,只一挣,就从她的掌控中滑了开去……



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她迷惘了:真的去花店买花吗?他真的已离开她吗?屋子里还弥漫着他的气息,还回响着他的声音,他—真的走了吗?

紧一紧欣欣的小手,小家伙哇哇大叫:”妈妈,痛、痛!”

……原来一切不是梦。

她记得她根本不想离开那个到处有他踪迹的家,是心思纤细的乐乐一手搂着她的肩,柔声说:“妈,这几天屋里太脏乱,我来收拾,您带欣欣上街走走,回来时顺便买一束DANCING DOLLS。”

轻轻把她推出大门。

多么贴心的孩子啊!大儿子安安活泼好动,每天在外流连,怀上这第二胎就一直期盼是女孩,事于愿违下聊以告慰是他的温柔体贴,像足了他的父亲……

已经习惯了事事有他照应,上下班有他接送,孩子事项家庭开支银行存款税务呈报由他全权处理,以后都要她自己去面对了吗?

他真的已离弃她了吗?

她闭一闭眼,眼前都是他的影像他的光环,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难道一切都已是尘烟往事、只剩回忆了吗?

第一次邂逅在十八年前的一天上午,他到她的部门报到,他高大壮实的身躯,黝黑健康的肤色,晶亮清澄的目光,诚挚开朗的笑容仿佛带来了一室阳光。

她暗暗喝了一声采。

看看资料,二十三岁,整整比她小了七岁。

以后他成了她的不二之臣,虽没有特别的才干,可是对她任劳任怨,忠心耿耿。

当时总觉得,每日工作再累再倦,看着他那张青春的、活力充沛的脸,还是一样赏心悦目。

她三十五岁嫁他的时候也是基于他这份忠诚,也不是没有挣扎,首先是年龄的差距,然后异族通婚,彼此不同的生活习俗也是一大障碍,不过她实在厌倦每夜归家形单只影冷清孤单的日子,渴望有个男人健硕的肩膀靠一靠。

事业女性当久了,身边都是尔虞我诈的竞争对手,男女平等都成了中性人,像他那样个性平和、进取心不大的人的确是另一处靓景。

她选择了他。

接下来的日子现在回想起都不太真实,像踩在云端的慢四步。

她选择了他,为他付出了真心实意,知道他喜欢孩子,冒着高龄产妇的危险生了三个男孩。

以后的日子孩子是重心,儿子们的喜怒哀乐主宰着她和他的心绪,操纵着她俩的生活节奏。

欢乐的时光总是飞快地度过,十多年光阴在不知不觉中已成为生命史上点点滴滴的花絮,点缀着她缤纷的回忆。

一直到他被裁员。

这世界就是这么公平,你没有建树,就没有收获;他不知拼搏、不擅争取,不肯汲取新知讯跟着时代的脉搏迈进,太随遇而安注定要被功利社会淘汰。

他成了经济萧条下的牺牲者。

没有技艺傍身又年龄老大的他,缺乏和每年成千上万的、只求有工作不计薪酬的大学毕业生之竞争力,失业经年。

看到他成日无所事事,悠哉闲哉,左邻右舍的长舌妇开始风言冷语,为了照顾他仅存的自尊,她集资给他开了一间只图蝇头细利的小店卖电话卡。

接下来的日子为了应付日益增涨的生活开支,工余时间她都挨家挨户去推销产品,什么都卖:健康食品、电器用具、保养美容、贷款保险……每晚回到家都累到想一眠不起。

很长的一段日子,他总是体贴地帮她按摩肩颈,替她捏捏脚,而她则累到连推开他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喃喃的低哼:“别碰我,我只想睡觉。”

很长的一段日子,他再温柔再殷勤已激不起她心上的涟漪,她似乎失去了所有感觉,只除了累、累、累。

直到那一夜。

那一夜她被恶梦惊醒,听到厨房有声响,悄悄下楼一探究竟,那一幕令她目瞪口呆:

穿着睡衣裤的乐乐正在煮即食面,而只着内裤常在家中留宿的他的男同学正从后面一边环抱着他一边亲吻着他的耳垂……

虽然自小就一直遗憾他不是个女孩,虽然一向觉得他太过柔顺安静,可是一直拒绝怀疑他的性取向。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

她费劲地强按下内心强烈的震撼,握紧拳头,一转身,她接触到的是在黑暗中他灼灼的目光。

他把她拖回楼上房间,一关上门她就崩溃了,她握紧双拳狠狠往他身上搥,含泪大叫:

“你是怎么管教孩子的?!安安今年留级,乐乐又这样!我拚死拼活在外面工作,你在家到底干什么?干什么……”

他默默地任她搥打摇撞发泄好一阵子,忽然他抱住头,痛苦的低呼:

“噢、噢,珍、珍……”

她一惊,住了手,叫起来:

“熙、熙,你怎么了?”

他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他站在热闹的人群中,看着对街苍白瘦削的她,她一脸茫然,牵着欣欣的小手像在梦游,才几天工夫就把她折腾得不成人样。他怜惜地望着她,他还有好多话要对她说,他还有好多事不想她担心瞒着她,他要告诉她上星期去乡下赈灾时他想起他同样务农的父母,忆起童年时水灾来临时的苦况,自从失业已不曾片言只语慰问,更遑论汇钱接济,他觉得愧对双亲,却不想加重她的身心负担,所以一直没说。他还要告诉她几天前他参加了示威大游行,因为工人无端被厂方裁员解雇他感同身受,结果让警棍狠抽了几下,头痛了几天,怕她担心,没说……

他还有好多的未尽之言。

他怜悯地望向她,然后他看到欣欣眼睛发亮,望着他,高喊:“爸爸!”摔开她的手,向他奔来。



她一手握住鲜花,一手牵着欣欣,在花店里买不到他喜爱的DANCING DOOLS,她选了一束雏菊,淡黄色小小的花朵像他一样淡泊,她把花凑近鼻端,柔和的清香泌入心肺,她缓缓地闭上眼睛。

然后,她听到欣欣摇动着她的手,叫:

“妈妈,爸爸、爸爸在对面!”

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已挣脱了她的手,狂奔而去……

他细嫩的手好腻润好光溜,只一挣,就从她的掌控中滑了开去……

血,从汽车的挡风玻璃滴下、滑落,像撒满一地的珍珠。

完稿于                    二○一○年六月廿九日

Perhimpunan Penulis Tionghoa Indonesia (c)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