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der atau banner
首页 关于作协 主要领导 新近文集 推荐文章 文坛活动
散文园地 新诗创作 小说世界 纪实报道 古典文学 传统艺术
春华秋实 翡翠文苑 椰风蕉雨 Aneka Sastra 友情链接 留言簿

技场上的印华短篇小说
——印华第四届金鹰杯短篇小说创作比赛优胜稿件读后


东瑞



左起:莎萍、刘海涛、东瑞、尤金、李忆莙、汤梅笑、许鸿刚。

经过参赛者大半年的紧张竞逐、筹委的初选、终审评判们反复的阅读、比较和评分,印华第四届金鹰杯短篇小说创作征文比赛,终于公布了获选名单。冠亚季军、五名优异加上二十名入围者,总共二十八篇短篇小说,结集为一本以第三名《浴火重生》为书名的集子。

又一本印华文学的选集出版了。如果没有比赛,恐怕要出这样的书(选集),还不是那么容易。不少人会说忙啊、没时间啊、交稿遥遥无期;但比赛不同,有奖金,有刺激,丰厚的奖金成为一种推动写作的巨大动力。好不好呢?有好也有不好。好者,稿源不愁,又一本有分量的印华文学书籍问世了,为国外关注印华文学的研究者提供了研究印华短篇小说的新资料;不好者,为比赛、为奖金写作,事过境迁,文坛又恢复寂寞,作者的笔久未磨炼难免又钝了起来,印华文坛又回到荒芜的局面,稿件短缺。但衡量之下,还是好处居多。如果不是这次比赛,又如何能“冒”出百来篇短篇小说,再精选出二十八篇较好的作品?不敢说得太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文章有价”,无论如何都是令人高兴的一件事。不过,似乎应该说,作者们到了没有一分钱的奖金也照写如仪的高境界时,印华文学必然有更新更好的进境了。

印华短篇小说的征文比赛,这是首次,因此值得重视。从复选的三十几篇看来,印度尼西亚本土特色浓重,尤其是题材并不独沽一味:华社劳资关系、华族文化的命运、华文的生态、贫民窟原住民的生活、五月暴乱、印华两族的生死友情、自然灾害、亲情等等,无不被捕捉入文,多方面、多层面、多角度地反映了印华写作人的胸襟和目光,立足印度尼西亚本土,关注社会现实,令人感动;而印华文坛老将新人共织美篇佳章,更叫人惊喜。

本文试图以笔者印象比较深的十五篇为文本,略加评述。

浴火重生:华族文化历经暴风雨洗礼后的重新回顾

印度尼西亚的华族,尽管在国籍上已入了印度尼西亚籍,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十分同化,但在一个长时期内并不被同等对待;印度尼西亚的华族,总数据不完全统计,大概有一千万人。这些情况,正常地被反映到作品中,这也是文学创作和政治、历史、文化息息相关的一种必然。最有代表性的是《浴火重生》,虽然写法上比较传统,运用主人公翻开旧日记的形式,倒叙到六十年代中期惊心动魄的一页历史,但由于跨越时空,实不失为一部小型的“史诗”,将华人知识分子所受到的“文化浩劫”——那长达三十几年的不堪回首的历史用感性的笔触书写出来。其中对白色恐怖的描写,最富惨烈可怖的气氛,也最叫人感到骇然。读得出来,小说写实成分很重,华文冰冻期的严酷、解冻后的喜悦,描述充分,多多少少带有一些自传性质。此文文笔细腻典雅。但结构上难度不高。《追梦》写的是六十年代男女华侨学生恋爱的时代悲情。是一出印度尼西亚华侨,因为印度尼西亚政府颁布“十号法令”,波及整个侨界的回国浪潮以及在这股大浪潮中产生的时代悲剧。原先热恋中的男女生,一个回国续求深造,一个留在当地,爱的思念不因分居两地而中断,但有情人却不能成为眷属,徒留在悠悠岁月中的空思念。小说末尾写这一对苦命鸳鸯阔别几十年之后即将重逢,却又因地震发生而终于人鬼殊途。《五月》属于野心之作,短篇小说而以“五月”命名,本身已包含着企图以有限的篇幅,用比较文学的手段,概括和浓缩一九九八年“五月暴乱”整个事件的始末。小说巧妙地写出了卑劣的人性和暴乱产生的悲剧土壤。以“我”——一位女性为视角,再以一场极特殊的五月暴乱为背景,选择了小叔、小姑等所扮演的角色及暴乱在他们身上产生的影响和伤害作为刻画对象,结构了全篇小说。不妨视为将文学和历史结合起来的“事件小说”。如果说,《浴火重生》是“竖(纵)写”历史,《五月》就是“直(横)写”事件了。小说中的小叔认为华族已经同化,不该再分彼此,但妹妹惨遭他熟悉的军官们的强暴的事实,给了他狠命的、重重一击!小说以许多细节,生动重现了华人的”五月之伤“。从选材来看,如果说《浴火重生》是全景式书写三十几年来的华文风风雨雨的话,那么《一无所获》就是其中谱写得有趣生动而讽刺性十足的小插曲了。什么叫“趁火打劫”?这一篇通过一系列细节,写得十分集中,人性的贪婪、无耻、卑劣、猥琐的种种丑态,被描写得淋漓尽致,读来令人啼笑皆非和唏嘘万分。以上小说,或用长镜,或用短镜,或全景式,或解剖式,多方式多角度地写出了华族及其文化生存的命运。

生死缠绵:印华两族世世代代的爱恋、友谊和恩怨情结

虽然免不了写华印两族的友谊,只要不是堕入概念化的旧巢,而是有着丰富的、有血有肉、真实的素材,依然会出现出色的作品。可喜的是,入选的好几篇都写得很精彩。《理想的终点》故事的安排、人物的设置都充满了创意,与我们惯见的印度尼西亚社会呈逆反状况:印华两族的一对孩子乌斯曼和阿强,从小玩在一起,成长之后,阿强做生意发达了,却为了赚取更多财富,不惜违法乱纪,但世界好小,童年的玩伴乌斯曼那么巧,当上了执法人员,在执行任务中,不为朋友关系所动,也不受贿赂,“大义灭亲”,将好友扣上手铐,送他锒铛入狱。小说中乌斯曼“错的就必须惩罚,无可宽恕,更何况这是为公执法。”之语,犹如空谷清音,余韵袅袅,读完小说仍在我们耳际回响。这是一篇理想主义而发人深省的小说。《西亚汉与美兰》和《风暴之后》不妨当姐妹篇来读。前者写了华族女儿美兰和原住民的孩子西亚汉的恋爱,让我们不禁回到了华族“卖猪仔”的悲惨岁月中。有真实的背景,有生动的人物、有精彩曲折的情节,还有歌仔的穿插,堪称迷你型的电影剧本了,拍成电影必也可观。从本篇来看,可以窥探出印华文坛不乏熟悉当年华工历史之人。一旦有外力刺激,那激动人心的岁月、快被遗忘的尘封历史,必将有许多精彩的好作品露出水面。《风暴之后》也颇惹人好感。《西亚汉与美兰》写坚贞爱情;《风》写生死友情,背景也是六五年白色恐怖的馀波。写“我”的一家在特殊年月和阿曼一家风雨同舟共患难的情景。小说由一系列细节组成,该也赢得不少掌声。写友谊的小说最忌堕入俗套,千篇一律,了无新意,《西亚汉与美兰》不然,具体描述多,洋溢浓烈的生活气息,非常感人。《拜把爪哇族兄弟》所选的题材也属同一类,那是写在一个住着爪哇族、玛达族、华族、达米尔族(印度后裔)等族的和睦村中,原住民帮助华人李亚安医治睾丸肿胀的故事。选材角度比较前面几篇小些。大家都说,其实原住民的本性都很善良,直到被居心叵测的人煽动和挑拨,才变得难以思议,面目全非。以上几篇,有的是传统写法。有的是历史和文学的交融,有情有义有爱有仇有恩,书写了两族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发生的各色各样的故事。

悲天悯人:低下层原住民极度穷困生活的动人书写

比赛优胜作品中,有一类题材最叫我们感动,那就是反映原住民生活的题材。读《灾地奇缘》时,我们的视角被引向2004海啸后的亚齐地区。小说藉一位叫子哥的经历,描述了自然灾害发生之后华族和当地民众共同救灾的感人情景,重点叙述了子哥因为在无意间救了一位阿姨而和她的女儿安妮结下情缘的故事。小说写得有些传奇性,但受灾地区场景的铺展和描述,生动具体,人物形象有血有肉,颇为难得。“灾后的M镇一片狼藉,怵目惊心,远远望去,海面上漂浮着五颜六色的杂物,空气中传来刺鼻的腐臭,林间,灾民用各种能用的材料搭成帐篷避雨。”“昔日繁华的市镇在暗淡的月光下显得狰狞可怖,地上满是污泥和倒塌的建筑物、树木、垃圾和车辆的遗骸,海浪富有节奏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回响着……”这样的感性而准确文字,显见作者“为天下之忧而忧”的诚意。当我们读《外地人》时,开头一句很快把我们的眼球吸引住,跟随作者的目光深入了鲜为人知的印度尼西亚贫民窟内部:“夜幕低垂,万家灯火把城里的贫民窟蒙上神秘的色彩。附近,享有‘闹市’之称的休闲河畔也活跃起来,这地带是夜行人碰面、聊天的好去处;也是排档小食、地摊买卖的好地方。”小说关注的是至少来自农村和灾难地区的几十万“大军”,他们为三餐一宿而来到大城市,可是来了之后,却受尽欺凌,最后也只能在死亡在线挣扎。小说写两个一老一少的外地人,“叔叔”收留了十七八岁的、被恶客拳打脚踢几乎致死的小伙子,一起捡垃圾、收旧报纸、打捞水上废物……不意叔叔病亡,他最后也受伤死亡,死亡前骂街、跳土风舞。作者的笔触触及了印度尼西亚尖锐严重的贫富悬殊的社会问题,这样的题材司空见惯,但一向缺乏拿着笔的有心人,因此也感动了读者。小说对贫民窟民生有着非常真实的描写。同样是写原住民生存状态的,还有《曙光》,素材和灵感来自社会新闻,相信已经过作者的大幅度虚构和改编,最走险着的是小说以五六岁的延多、七八岁的哈山和十岁的乌汀三个小童为主体,写他们对变态娈童色魔的揉弱而奋力的反抗,无疑难度极高。难得的是,小说写得非常集中,结构紧凑,气氛的营造显见文学用心:“乌云密布,暴雨如天上瀑布倾盆而下,一颗颗雨点珍珠般闪着银光,然后变成了一片银色的光幕。长蛇乱窜般的闪电,一道道撕裂了灰暗的苍穹,阵阵的响雷更令人心惊胆战。”“繁星无月,黑暗笼罩着一切,寒风吹着枯树,宛似鬼魅在迎风起舞,无数的流萤在草丛中穿梭,明明灭灭、闪闪烁烁。像一盏盏摇曳的鬼灯,风吹过大地像在呜咽。”小说关注受欺凌侵害的印度尼西亚孩童的命运,“曙光”本身包含着一种寄望。

上述三篇描述原住民生存状态和在生活、死亡在线挣扎的小说,不失为这一次创作比赛的重要收获。它们写了被自然灾害威胁、被死亡阴影捕捉、被人渣侵害的一群,立足点在可敬的人道主义上,是值得我们脱帽致敬的。或许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华人的生活水平,平均都较下层原住民为高,华文写作人能目光向下,广及、深入到他们的生活圈中,堪称是一种为民请命的诚恳姿态,达到文学和社会紧密结合的目的。

小说艺术:文学竞逐中的各擅胜场和臻善臻美的艺术

短篇小说是一种艺术品,并非随意写下来就可以。鲁迅的《药》《祝福》、老舍的《微神》《月牙儿》、沈从文的《边城》、刘以鬯的《对倒》、莫伯桑德《羊脂球》《项链》、芥川龙之介的《南京的基督》、托马斯的《魂断威尼斯》等等,有的是短篇,有的是中长篇,但无不是内容和形式的完美结合,艺术性很强。所谓形式,所谓艺术性,包括了视角、结构、情节安排、人物刻绘、文字、气氛、心理描述、象征意义等等,唯有表达得完美,表达得富有技巧,才能恒久,令人弥久难忘。当然,一部作品,题材的选择,是否言之有物也非常关键。我们未必要奉行“题材决定论“,但将如厕经过写得巨细不漏,我想也很难成为旷世杰作。这一次比赛,颇有几篇给人深刻印象。它们在艺术上都有某些过人之处。

《天有不测风云》写的是劳资关系、雇佣问题,灵感来自深圳富士康十三跳的启发,写一个叫康顶天的造纸厂老板如何为属下受职业病所扰而自私、胆战心惊的心理和表现,向印度尼西亚企业家提出了值得思索的具有重大价值的现实问题。有不少老板,为了迅速敛财,只顾自己惜命如金,置他人生死于不顾,本篇,就是一面很好的照妖镜。小说技巧无疑非常娴熟,夸张、讽刺、比较、重复、巧合、对白、心理、对照都运用的淋漓尽致;情节的安排更是一波三折,奇峰突起,从野猫的三跳到飞机上的急剧下坠惊魂,从康太太的心脏病发到大块头的出现和抢救,又从大块头和康老板的对谈到飞机的安全着陆,从大块头带着的病人到康太太的关注,再从孩子们的毕业典礼到不同孩子的不同出路……小说充满了戏剧性,直刺人性的自私和种种丑陋。这是一篇最像小说的小说,笔力和焦点都很集中,剪裁功夫之出色令人叹为观止。《紫色闺怨》在三十五篇入复选的作品中文字功力最好最深,没有相当的文学素养是不可设想的。虽然篇名“很琼瑶”,但内容和文字并不妨碍它获得评判们的好感。“好哦与蓝相融、虚实相交而成的紫色是高贵脱俗的,所以必寂寞;同时紫色又是淤血伤痕的,所以必定忧伤。……”结尾一段,为小说的哀怨基调作出了诠释。因为是“大新厝的故事”,小说开头对大新厝的描写颇有暗喻情味;“可惜岁月无情,大新厝外观上的雕花、刻牌、漆彩……已失去了往日华丽光鲜的色泽、周围新盖起的洋房、别墅也逐渐移走了人们投向大新厝的目光。大新厝——大气犹存,确已辉煌不在!”小说刻画人物往往寥寥几笔,却形象传神;“……锦章婶郁郁寡欢的坐在门口,白净的粉颈上终日刻着忧伤”“穿的对襟上衣和宽脚裙裤都是用上等的绸缎料子做成的”“还有她的脚好小喔,好像五六岁孩子的脚,……”这篇小说之好,不止于文字而已,还有手法上的,那是视角——用童年时代的孩子阿迪的视角去写,而不是作者的视角,这就造成了一种神秘感、新鲜感和陌生感,将主人翁锦章婶的身世、不幸一步步、一层层揭开;为了多方面、多角度地展开对人物悲剧命运的书写,小说还通过直接观察、其它大人的议论、主角死后的遗物等的组合法,将旧年代中国妇女的悲情写了出来。多少的农村妇女,成为一夜新娘,婚后第二天,她们的丈夫为了生活而闯荡南洋,留下她们在乡下独守空房,面对漫漫长夜!于是丈夫娶了番婆、妻子出了轨。时代的悲剧也就在这样的特殊的情况下造成!还有一篇《2025年的某一天》,属于形式上在印华文坛较为罕见的“未来小说”。此类小说的“姐妹”还有科幻小说、幻想小说,和未来小说一起构成了小说中的一支。科幻小说必须要有较强的科学理论依据、科学家提出的科学假设;幻想小说以幻想为中心,天马行空无所不可,而未来小说则不过将了能实现的科学现实提前来写。《2025年的某一天》中描述的“从中国云南经缅甸、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再途径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直达耶加达的高速公路”已实现,最精彩的是“这条高铁的终点还不是耶加达,以后继续向东延伸经泗水,直达世界一级旅游胜地巴厘岛……”小说还结合了种种科技场面和人情,充满乐观。这样的形式,或许在海外已多,但在印度尼西亚不失为充满创意。《一路奔》内容不属主流的热门题材,其中的某些语句很特别,譬如“他大概是感受到了抓我心的百爪”“有闷闷的热,有辣辣的热”等等;全文用了一种心理的感觉、感受来推展情节,并将视角严格操控在“我”的角度内,还穿插了外部景物、人物的描写,非常细致地写出了一个跟着男友(或先生或同居者)出外奔波、出差的心路旅程。给人一种颇为真实的感觉。按照创作上的术语,即小说用了意识流或内心独白,融合了观察、见闻和对白,细致写出了女主角跟他一起奔的心态。无疑写得精细。可惜的是,绝妙的形式,包装了较为琐碎的、缺乏更深刻内涵意蕴的内容。不过,在印度尼西亚华文文坛,以类似手法展开小说的,仍绝无仅有;它在开创小说结构和情节新风上,是有借鉴意义的。

印华金鹰杯短篇小说比赛成绩可观,入选的佳作都值得欣赏;但某些作品的欠缺、不足也很明显。有得有失,也很正常。通过坚持不懈的切磋、竞逐、磨练、研讨和实践,我们相信,印华短篇小说,一定会越来越成熟,赶上世界华文短篇小说水平。

                                  2010年10月23日

Perhimpunan Penulis Tionghoa Indonesia (c)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