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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奔
又跟着出门了…… 不管怎样,还是很高兴。 他的工作,就是这样,隔三差五,要到外面去,见客户。 我在家,他出去了的时候,便会听见时间嘀嗒嘀嗒地淌过;逐渐,整个的人,开始浑沌起来,就连眼珠从一个物体挪向另外一个物体,都算作是一种体力运动了。嘀嘀嗒嗒的分分秒秒,好似百爪抓心。 他大概是感受到了抓我心的百爪,所以,大部分他出门的时候,会把我捎上;尽管,通常我什么也做不了,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 出了这个屋子,这脚步,该如何迈,才能呼吸到不同的空气,我会困惑。我的方向感,实在是没辙了。只有跟着出门,才会走得出这个大门坎。 我们出来了,这抓心的百爪,竟也安静下来,尖利的爪子收起来了。 每次出门,很多的时间,都是汽车在往雅加达的公路上奔跑;蹭蹭地到了雅加达,再在蜘蛛网般的道路奔向目的地。 雅加达的天,总是很热的。有闷闷的热,有辣辣的热,有时候,这旱季也会洒下一会儿雨,就有了透着丝丝凉气的热,这个热,是很惬意的。 汽车有冷气,热也不怕了,只是有些干燥。冷风扑到面上,都是干巴巴的凉,没有水汽;嘴唇就起了象龟壳的小硬块,突兀出来,是极其难看的。我总是随身带着润唇膏,及时把龟壳润回去;亮晶晶的唇,在镜子里看到它散发的光芒,自恋地微笑起来。他总是不肯擦;哪怕我举着润唇膏,企图强行擦上去,也不肯就范。 “女人的东西,不要啦!” 每次都是一样的措辞。 好像他的阳刚之气,会被这润唇膏给融了去。 真是死脑筋。 其实,我们是极少说话的。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吧。他的心事,是不要让我有心事;我的心事呢,就是不要他觉得让我有心事。多复杂呢! 高速公路的红灯处,通常要等很久的。这当儿,我终究是忍不住,会跟他聊起来。 “你看,竟然有这么多小贩卖东西,在高速公路旁!” 在大马路中间兜售东西,我是很惊奇的。我觉得,他们应该坐在店铺里。 “唔。赚钱嘛。” “可是很危险呢!高速路上的汽车行驶得很快的,万一,不小心……” “……” “政府不管的么?这应该是违章摆摊吧。” “……” “他们穿这么多衣服,不会热的么?” “这样才会把太阳光挡在外面啊。” “噢,这样啊。” 停了一会儿,我又继续道: “你说,会有人买吗?” “会的。” “可是,这是在大马路上哦。” 他看着我,眼波和嘴角露出邪恶来,“嗯……不关我的事。” 我嗔怪道:“哎呀,真是的!” 对话停止。他总是盯着前方,等着前面的车子开动;我环顾着四周,喃喃自语,咕噜着小贩的事儿,他们还在我心里磨着呢。他们明天又要出来晒太阳向停下来的车子,兜售东西么?这样的明天,有多久呢?想到此,叹了一口气。 他大约是猜到了我的心思,扭过头,目光停在我脸上,再转过头去,撅起嘴,鼻子向上翘着。 “咦……娃娃!” 我被他那夸张的表情逗乐了,昂着头。 “不是娃娃!” “就是,你就是一个娃娃!” 小贩们在车窗边,举着报纸,摇着水瓶,晃着零食。 我们摇摇头。前面的车子发动了。 今天还是去那个酒店。连续去了好几天了。 有时候会面的地点是在购物商场,通常要嘛在南雅加达,要嘛在中雅加达。 酒店和大商场的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冷气十足。在这热带地区,冷气低到可以穿毛线衣。 虽然我来了好几次这个酒店,氤氲的香味儿已经熟悉透了。但是它的格局,于我,还是一片模糊。进大门后,向左拐弯,曲曲折折一番后,通到一个幽静的会客休闲室。这个曲径通幽的地方,有整面的玻璃墙,外面的竹子,婀娜多姿,象一个个娉婷的女子,优雅地恭候着里面的客人。却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泡茶的金属杯子,是镀了金的,黄灿灿的,嘴角和把柄上的黄色,被磨去了,露出里面青黑色的底质来。 房子里面飘着音乐,听起来倒象是从很远的地方渗透过来的。和着淡淡的乐声,呷着加了玉米粉的茶,香香甜甜,却又没有甜到腻,心想,这便是享受人生了。 “好喝吗?”他把眼睛从计算机抬起来,看着我。 “嗯!”我抿着嘴,点点头。 “喜欢这里吗?” “嗯!就是太冷了些。” “哎呀,不是冷,是舒服。我喜欢!” “你就是很怕热。应该到中国北方生活才对。” 他不做声,眼睛低下去,回到计算机上,笑笑。 我无聊之极,研究起我的手来。把它们伸直了瞅瞅;再把手反过来,指尖对着我,再瞧瞧;翻过来,手心摊在眼下,数着手掌的纹路,这细细的掌纹,会告诉我我的命运么?看着这错综复杂的掌纹,不禁厌恶起来,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 他时不时把我瞥几眼。有时候瞪一下眼,算是招呼一声;有时候是眼角弯一下,算是对我笑了。我撅撅嘴,疲耷着眼。 “我们,出去走走吧。” “等一会。” “好无聊的!出去转转!” “客人就要来了,先坐着吧。” 再呷几口茶,客人来了。 微笑,握手,就座。 通常我是极少参与谈判的。偶尔觉得自己有高见了,轻轻地说给他听,他只是点点头。最忌讳满嘴是“没问题”的人。这类人,眉飞色舞,豪言壮语一番后,后面要跟上来的行动,姗姗迟来也没有的。事后我会问他说: “为什么那个人要说大话?” 他耸耸肩,眉毛挑上去,撇撇嘴,摇摇头。 “是不是吹嘘自己的时候觉得很畅快,所以就说大话呢?” “不知道。” 他总是对“没问题”的人和事很平静。就是我,愤愤不平。我甚至觉得,这都是他的错。 “没问题”走了。我也站起来。 “我出去到那边的游泳池看看。” “嗯。不要太久。” 从会客室的吧台转弯出去,一段天然颜色的木梯从玻璃门出口接到铺着沙砾的小道上。 多美的景色啊。 小道下面就是潺潺的流水,随处可见热带树木,在微风中婆娑起舞。小道弯了几弯,把我带到游泳池跟前。蓝蓝的水色。但我觉得有太多人在里面待过,终究觉得不是很干净。现在是上午,几个人在水里面游着,几个西方人在日光浴。绕着游泳池走了一圈,却发现别有洞天;在另外一个出口,有一个凉亭,也是天然木材的颜色。此亭架在流水之上,亦有一段木材走廊接到水泥建筑上。我不禁哑然失笑了:这多少有点贾府里的大观园的意思。而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刘姥姥了!这凉亭,干脆就叫它“沁芳泉”罢了。 手机响了,他的来电。 偷笑一下,让它响久一点吧,哼! 手机铃声快完了时,我按一下绿色的键,懒洋洋地。 “喂……” “你在哪里?” “没在那里,不远,在游泳池边。什么?” “没事。我担心你。” 收起电话,心里柔软起来,似有冰雪在融化一般。 “待会儿就返回了。” “嗯,等你。” 放眼望了望四周,真是人住的地儿来着!哪怕,我们只是拥有这里的一个房间呢!这里不奢望,什么时候,可以有自己的有这里一半姿色的公寓呢!胡思乱想了一阵,收起心思,回到会客室。 我出来的这会儿,他在想什么呢?然而即便我问他,他也是懒得跟我说的。 我坐下来,他对我说: “走吧,我们去见李先生。” 李先生住在郊区的饭店。我们又要奔回去了。 中午和傍晚下班的时候,雅加达的道路经常水泄不通的。 “刚才那个人,怎么样啊?有诚意吗?” “你会看。我也说不准。” “都是些说话不算话的人!” 他没有表情了。但是心里,应该跟我脸上一样,失望的。四周的高楼大厦林立着,像在俯视着在它们底下等待的和川流不息的人群。在长长的车辆队伍中,汽车喇叭声,小贩喝声,电台电子音乐尖利声,奏响了一支并不和谐的交响曲。有了这支交响曲的助阵,这失望,越发肆虐疯狂了;它枝枝蔓蔓黏爬开来,把我裹得紧紧的,似乎能勒出一条条鲜艳的痕迹来。有在他身上缠绕么?我望着他,他微微偏着头,还是没有表情,那眼神,似乎漂游到远远的天空去了。 终于磕磕碰碰上了高速,就快了。 到了李先生住的酒店,我们一起吃了饭,他的朋友也在李先生这里。这位李先生,把我们都召集过来,有什么宏伟计划么? 我们来到李的房间。门一打开,一股烟味儿,很是浓烈。 我不肯进门。倚在门口,让他们先鱼贯而入。 他赶忙打开落地窗。这面落地玻璃窗,挂着白白的半透明窗帘,很是娴静。 当着客人的面,我也不好意思太娇气,眉头也不敢皱,只是尽力克制着对这股臭味儿的不悦。 李和他的朋友宽衣解带,要休息一下。他没有躺下来,而是打开了笔记本。 和这帮大男人在一起,真是乏味透顶的。除了吃饭喝茶谈生意,就不知道怎么生活了。 “你坐啊,休息一下。”他建议道。 我皱皱眉,手在鼻子跟前搧了搧。 “不要。没事儿做,好无聊。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我决心要跟他怄气了。 “不行啊。这附近没什么好看的。休息一下,啊?” “不要。这附近,我都不熟悉呢!” “哎呀……” 我一个转身,走出去了。 他会不会跟过来呢? 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他都不跟过来! 这附近,果真没有什么好看的。四周都灰蒙蒙的,就是这个酒店,是彩色的。我走了一段,踏上一条僻静的道路,尽管有车辆时不时驶过,但是两边有高高的树木笼着,这道路的两侧深处,竟有些青淡的苔藓,煞是可爱。就这样,走完这条,转个弯,又踏上了另外的路。 我应该消失一回!以前老师教过我们,女孩子一定要玩一次消失的游戏,让他着急你! 我没有把手机关掉吧。掏出来检查,是开机状态;也没有未接电话。 天空好像阴霾起来,是要下雨了么? 我没有带伞哦。 这一片竟有这么宽阔的空地!真是难得了,没让房地产开发商修房子。 他怎么不打电话给我?上午还担心我,下午就不担心了? 这个不算差的酒店矗在这一片空旷的地上,虽然旁边有个光怪陆离的购物中心相伴,也是很寂寞的吧。不过倒也显得鹤立鸡群,说不定很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呢! 如果,我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会走到哪里? 有人会好奇我的么?怎么会呢,谁知道我是谁啊。就算我是谁,各人有各人的事,谁会管一个不相干的人! 那么,每个人,每天都在忙什么呢? 我这是在“疾走”么?选择这样一种方式,跟自己较量么? 好象手机还没有响。 我拿出手机,长按电源键,关机。 他如果发现我关机了,会怎么样呢?我这样做,是很残忍的吧? 鼻子上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一擦,噢,雨。真是下雨了。 快要下雨了,我要到哪里去呢?随便走吧。雨中漫步,小说和电视剧中经常出现的情节,主人公泪流满面,任凭雨水淌下来,浑身湿透,也无所谓。肯定是浪漫无比的吧?哪怕是痛苦的浪漫也好。 有细雨淅淅沥沥了。路上行人稀少,经过一家正在装修的店铺时,有几个人坐在台阶上,突然停止说话,目送我经过。突然心生厌恶。 自忖道:“如果是他看着我,我是喜欢的。” 轰隆轰隆,有雷声了。雨,迫在眉睫了。 我在哪里呢? 哦,不知不觉走回来了,到了酒店的地下泊车场。真是好笑。 去隔壁购物中心逛逛吧,那儿,记得有个书店的。 这书,是看不进去了。我还是开机吧,看看有没有未接电话提醒。没有。嗯……真是很过分。还是,翻翻书吧,这么多的书,一辈子,都看不完。 响了!手机响了!是他!他还记得我。哼,我偏不接。铃声唱完了,我没有接。看看,快六点了。好象,他说了六点有人要过来一起共进晚餐。 我先给我妹妹打了个电话,闲聊了一阵。然后,给他发了条短讯: “Abang,我在隔壁的书店。不要回电,手机快没电了。” 很快,收到他的短讯: “不要叫我abang,叫我哥哥。我就过来,不要走开。” 我看着短讯,眼睛都是甜的了。 他,一点都没有觉察到我在怄气么? “又散步去了,你就喜欢散步。” “唔……” “饿了吧,他们在等我们吃饭。” “下雨了,旱季也这么喜欢下雨。” “嗯……不关我的事。” “哎呀,真是的!” 饭桌上亦有生意谈判。我懒得集中精力去听,只是谁说话的时候我就看着谁,据说这是对说话人的尊重。李先生,唾沫横飞还是没有的,时不时点点头,用手指关节敲敲桌子,偶尔大笑几声,这笑声,感染得我们都跟着笑起来。他倾听的时候,抽空看我一眼,笑笑。“大计”终于告一段落。要回家了。 回家的时候,已是倦意绵绵了。我懒洋洋地靠着垫背,眯着眼。 “你先休息吧,一定累了。”他总是要我在路上就开始睡觉。 突然想起一个电视剧的情节,女主人公哪怕在犯困,在车上她也会撑着不睡,因为她知道他也困,她要给他看着路。于是我注视着前方。 “睡不着……” “呵呵,娃娃。你就是娃娃,对吗?” 我们相视而笑。 都没有讲话了,归于平静,又想着各自的心事去了。 我稍稍转一下头,在后面一个不大的倾斜角度瞟他一眼,他在全神贯注地驾驶,一个剪影烙在我印象里面。在后斜方这个微微倾斜的角度,我看到的是,一个侧脸,空白的表情,泛着白光,却在说着什么。说着什么,我能读懂,虽然是无声的。然而终究是什么,无论如何,我也付诸不了字句。只是觉得,我就是他了。 汽车奔赴在回家的路途上,那发动机的声音是单调厌恶的。再把头转回来,眼窝竟胀痛的利害,辣辣的,似有无数颗细小的针尖儿在扎着眼睑,接着鼻头跟着酸起来;我使劲眨眨眼,还是有热热的东西滑落到鼻翼。幸而天黑了,他应该,没有看到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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