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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位的亲情

小白鸽



小白鸽(右)于2010年12月11日荣获第四届金鹰杯短篇小说创作比赛入围奖。


夜幕底垂,万家灯火把城里的贫民窟蒙上神秘的色彩。附近,享有“闹市”之称的休闲河畔也活跃起来。这地带是夜行人碰面、聊天的好去处;也是排档小食、地摊买卖的好地方。

一个中等身材、皮肤黝黑、长得眉清目秀的小伙子,白天,他手提热水壶,拎着咖啡饮料冲剂篮子,奔走在火车站或博物馆外面兜售;入夜,他又在这里叫卖:“热咖啡哟、热的咖啡。”晚风常伴他勤快的脚步和亮丽的嗓音。几番奔波,他已把赊欠的热水壶偿还,然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却为一日三餐折腾得神疲力尽。

此刻,夜深人稀,他眼皮很重,躺下就会睡了。他却不能走,他要盯住前面这一伙喝了他的咖啡不给钱的人。草坪上传来他们胡闹、淫放的笑声,他料定这些人会耍赖,但,他至少要讨回买饮料的本钱。因此,他苦苦地等……

“再来一杯咖啡。”他突然惊醒,怔了怔,上前去说:”对不起,水没了。”其中一个笑着说:“没水,没水还等啥?”他低声地说:“我等……你们给钱。”

另外一个高头大马,凶狠地叫着:“王八蛋,咖啡没送来,想钱?”他很客气地追上一句:“还你们刚才喝的。”冷不防,冲前一个,重拳一挥,他踉跄倒地,鼻子有异味,手一摸,血流了很多。爬起时,另一个抢了他手上的热水壶,他急得忘了痛,连忙追去抢……

哎哎,这些人,竟把热水壶转来转去玩耍起来,他急得团团转时,这些家伙竟把热水壶抛进河里去了。他不知那来的勇气,头一撞,将其中一个,撞得人仰马翻,其它的围过来,吼叫着:“找死,找死,找死……”拳脚如雨,他倒地抱头乱喊……

睁开眼,他躺在硬皮纸盒子上。眼前的陌生老人惊喜地说:“终算醒了……孩子,你睡了一天一夜了。”老人安慰着说:“没事了,休息几天吧。”

回想起自己的际遇,他哭着说:“没有您的搭救,我……”“孩子,来,别哭,吃粥吧。”他想坐起来,身子还不能动弹。慈祥老人送上的那一碗酱油白粥是他生平最难忘的。

他打量着老人的“家”:通风的竹木棚,上面是塑料布盖的,里头却被一袋袋的东西塞得满满的,床是纸盒垫的,枕头是凹型的香蕉筒,一个箩筐和一把长长的手钩外,再也没有其它了。

慈眉善目的老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想:如果孩子还在也是这般大了。含着泪花,老人慈祥地说:“这是我的家,欢迎……光临。”老人的友善让他感激得又想哭了。老人问道:“你家人呢?”他摇头时,老人一怔,亲切地问:“你来了多久?”

他回忆着说:“两年前,一场洪灾淹没了我家玉米地,水退后,颗粒无收,生活得太苦了,我不出去,肯定是等死,于是,我来了。”他把碗放下又说:“来的时候,我很幸运,在鞋厂当打杂工,不到一年,我被开除了。”

老人听得认真,告诉他说:“那是一场金融危机,商人经不起打击,工厂纷纷倒闭的原因。”老人将事情的真相讲了,说:“甭说我们不知情,人称是老狐狸的第二任总统也蒙在鼓里,为了保住他家王朝,逼得他在双手抱胳膊肘子的、不可一世的、那个国际货币基金总裁面前签下债款。”叔叔愤慨的陈述让他听得入神。

他诧异地问:“叔叔,您怎么懂得那么多?”老人笑着说:“我好歹是农村小学教员嘛。”

他好奇地问:“叔叔,您为什么离开家乡?”老人叹口气说:“孩子,人的命是注定的,十年前那一场泥浆石流、山体滑坡,村里埋了许多人。我从三公里外的学校骑脚车赶到时,我一家人全被埋了……我想远离伤心之地,跟你一样,走了。”

他楞了,“叔叔,对不起……”叔叔心疼地望着他说:“哎,事情都过去了,我也不想了……孩子,我看,你还不能走动,暂时就帮我做点事,好吗?”

“我……我一定听您的。”受宠若惊的他,多想抱住恩人痛哭一场。

他终于能下地了,帮老人用刀片划去贴在拾来的矿泉水杯上的透明胶纸。几个小时后,地上都是套起来的成条状的矿泉水杯。他又和老人整理晒干的纸皮、旧报纸、杂志等等废物,捆好叠好。吃完老人那一碗快熟面时,老人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光阴荏苒,瞬眼间又过了一年。那一天,他们挑水浇灌种在废铁路旁的几畦蔬菜地时,来了好几个不速之客,听了来意,叔叔脸色突变,他们这一带的木屋,即将全部拆除。不久,被一道铁丝网拦住时,大家连拿东西的机会都没了。往后,他们过着居无定处的生活。

晚霞映红了天际,也把“父子俩”的身影染红。近河滩头的码头边,叔叔送下一口饭,笑着说:“我们不偷不抢,却无立锥之地,而那些官人,那一个不吃得体胖肉颠。你看报上的新闻,银官、粮官、警官、法官都在吞噬民脂民膏,何况是地方官员。”神情很激动的叔叔呷了一口茶,剥了一颗烤熟的臭豆,抓了一口饭,吃得很香甜的样子。

那个小伙子,伴着绚丽的晚霞,虽然只是咸鱼和辣椒下饭,也吃得很香甜,难得的是,他陶冶在叔叔的教诲声中。他笑着说,“叔叔,我明白了,穷人为啥特别多,原来,家里的好东西都被老鼠吃空了。”

叔叔放下饭包纸,咧嘴一笑,说:“国要富,就得跟我们一样,天天将废物打扫干净,水源才不会被垃圾塞住,孩子,你懂吗?”他噗哧一笑,说:“懂了一点儿。”“以后,你慢慢会懂。”

……映在晚霞中的这包咸鱼白饭,让他尝到了亲情、和谐、欢乐。

晴空霹雳,传来家乡强烈地震的噩耗,使他焦虑揪心,难于过日,数天后,他终于在旧报上获悉,死亡名单里有父母亲的名字。他悲痛,他愧疚,然而,却没法凑足回去治丧的费用,怎办?叔叔安慰着说:“孩子,这是天意,其实,他们早就安息主怀了,我们祈祷吧。”

屋漏遭逢连夜雨。勤奋的叔叔起先是感冒,后来,全身酸痛,发烧不退,廉价的成药不起作用了。那晚上,他的痰里咳出很多血,他知道,病重了。周围的亲朋好友都过来慰问想办法,可是,这些人,哪来的钱让他去看病?几天后,他脸色苍白,形容憔悴。食欲不振时,颧骨都凸出来了,硬朗、坚毅的神采消失了。眼看叔叔病情的变化,他非常恐惧,只有送些粥水,希望卧床不起的恩人出现奇迹。

那天晚上,风特别大,邻居送来的破被、破袜子叔叔都用上了。吱吱的虫鸣,伴随着叔叔剧烈的呛咳声。忽然,叔叔招手叫他过来,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孩子……我恐怕……不行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跟邻居们……好好在一起……我……我……会……在……天……保佑你。”他失措、恐惧,只能紧握着叔叔冰冷的手,哽咽着说:“不会的,叔叔,你不会离开我的……不会的,不会的……。”叔叔伸手抚摸他的散发,游丝般地说:”死……并不可怕……只要活得……问心无愧……”。叔叔布满血丝的眼直视着,张口欲言,却听不清了。他将叔叔托起,叔叔凝视他最后一眼……走了。

当天,周围的朋友都来处理这位好邻居的后事,让他入土为安。

逆境中的他,越发显得疲惫无助。

风雨交加的晚上,他躲在屋檐下睡觉时,箩筐和手钩放在身旁,麻袋里的胜利品就架在双脚下。

……他提着热水壶,拎着篮子来到月台上,他见车厢里下来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追上去问:“叔叔,您从哪里来?”那人不语。顷刻间,月台不见了,他对着的是阴森森的乱坟岗,他一怔,那人却深情地望着他,他高兴着说:“叔叔,喝杯咖啡吧。”他蹲身去料理,转回头,人不见了。他喊着:“叔叔……叔叔……”惊醒时,满头冷汗,心悸未平,几个巡更的青衣人将他撵走了。

别无选择时,他每天总是赤背上身,蹲在横过河面的燃汽筒管上,用结了网兜的长竿子,打捞起水中的废物。日晒雨淋,好不容易才捞起一些矿泉水杯、塑料拖鞋之类的东西。呆滞的眼神,枯瘦的身影,酷似一尊木雕艺术品。凝望着悠悠的东流水,波光里老是叔叔的身影,眼眶里又是闪闪的泪花……

那管受伤的鼻子是他的致命伤,经常流脓,排出时又痛得他抱头大喊大叫。为此,他不适合蹲在烈日下打捞废物了。困扰之际,病情加重,导致他把捡拾的废物打成好几个袋子绑在腰间上,酷似南非土族跳下神舞的打扮,然后,边走边唱:“统统都要钱……没有不还钱的……统统都要钱……”忘形的举动常把行人惊动。

这当儿,即使鼻头上飞舞着许多青头苍蝇他都懒得招手应付了。疯疯颠颠的时候,衣着变成碎布条时,有人说他躲在桥下。不久,又见他满街乱跑,唉,这个黑天鹅,他藐视一切,他赤裸裸地在骂街、在跳土风舞。后来,有人见他睡在垃圾堆旁……

倾盆大雨过后的那天清晨,一家商店门前围了许多人,他们发现一具尸体,尸体被两张摊开的报纸蒙住,只露出一双比木炭还要黑的脚。

“是那个裸体的?”

“不是,我还在巷弄里见过他。”大家都在议论,都在关心他似的。

有人却说:“即使他是空的矿泉水杯,他毕竟是人生舞台的扮演者。”这时候,一位背着箩筐、手拿一把长手钩的体弱老人,上前对死者默哀告别,转回头对着讲话的问:”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他来扮演这个角色?”……围观者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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