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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地奇缘

杨云



杨云(左二)于2010年12月11日荣获第四届金鹰杯短篇小说创作比赛入围奖。


2004年12月26日,百年不遇的海啸席卷亚齐一带。事发后,民间自组的救援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产生了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



好不容易到了灾情最严重的M镇,已是海啸后第三天的中午。

这支来自S埠的志愿者,有教诵可兰经的穆哈默德,大学毕业后闲赋在家的阿米尔,拣破烂的伊士迈,当司机的阿立,水泥工安瓦尔和唯一的华族青年子哥。带着来自民间赠捐的各种救济品,排除万难到了M镇。

灾后的M镇一片狼藉,触目惊心,远远望去,海面上漂浮着五颜六色的杂物,空气中传来刺鼻的腐臭,林间,灾民用各种能用的材料搭成帐篷避雨。

一群面带荼色、衣着褴褛的灾民扶老携幼迎上来。卡车上阿米尔用播音筒传话:“我们是S埠自组的援助队,带了药品和一些方便面,请地方的里长或长老协助我们。”

人群中,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走上前:“我是村长沙费伊。”接着转身向乱哄哄的人群喊道:“安静,大家安静!”

人群静下来后,阿米尔从卡车上跳下和老人交谈了一回,老人用借来的播音筒向大家喊话:“感谢阿拉真主和这第一批从S埠来的弟兄们,大家不许乱来,不许哄抢,我需要十个维持治安的人,先帮他们搭好帐篷才分配。”

于是,村民在前引导着在半坡空地上泊了车,车上的年轻人和前来帮助的灾民们动手清理场地、搭帐篷,阿米尔拉了子哥和村长在一棵树下商讨分配工作,村民们对这眉清目秀、肤色白皙的年轻人不禁多看了几眼。

不久,村长公布灾民排队领取救济品,十几个华族灾民不敢走前,畏忌地站在一边,阿米尔看后,拉着他们领取救济品。

分发粮食开始了,子哥很自然地参加工作。忽然,一位吊着左手的汉子指着子哥喊道:“看!那支那不公平,他分给支那的方便面比我们多,大家自己拿吧!”

眼看秩序就要大乱,十来个当保安的村民不约而同地站在子哥身前,老村长沙费伊大声叱喝道:“不许说煽动和歧视人的话,他是来送救命粮食来的,是我们的兄弟!在这样困难的时刻,我们要感谢每一个来帮我们的人,大家看,他没有偏心,每个人都一样拿到十包方便面。”说着,回首看了神色自若的子哥一眼。

分发了粮食后是医疗伤、病的灾民。帐篷里,穆哈默德、阿米尔帮着子哥准备纱布,拿药。吊着左手的汉子进来了,看到子哥满头大汗地在替伤员裹伤不禁一愣,脸上浮出一丝羞愧之色。

“谢谢你。”子哥替他敷药包扎后,汉子低声地道谢。

太阳快下山了,劳累了的人们,捧着咖啡谈遇难的经历。

一位村民指着坡下的椰子树说:“看那树上挂着的垃圾,是海水倒退时留下来的,当时,海浪冲到这坡上,低处的民居都被扫光了,我们这些还活着的,有的正在山上砍柴,有些被卷入大海侥幸又被海浪冲回来。”他转身指着坐在一旁低着头的同伴:“他一家人都没了,我的家人也没了。”说着,这彪悍的汉子伤心地拭泪。

一阵难于言说的沉重感压在志愿者们的心上,空气中传来阵阵异味,村民指着坡上的无数新坟:“事发后,我们尽力为死者安葬,但工具都被海浪卷走了,只好靠任何能用的来处理,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在较低的地方掩土安葬,没办法啊,剩下的人太少了。”他叹了一口气:“还有许多未发现的人啊。”

“死了多少人啊?”阿立问道。

“没办法算呢,灾后我们发起自救,忙着抢救受伤的人、安排妇孺、找食物,谁有心思算呢?”一位老人答道。说着,偷偷地指着在照顾伤员的子哥低声说:“他是支那吧?怎么会当志愿者呢?又是个医生呢?”

“他本来是这里人啊,也是这援助队的发起人,是我们的好兄弟,他的父亲过去在镇上修理摩托车。”穆尼尔答道:“是学了三年医科的大学生。”

“呀!该不是镇上当年被人谋杀的祥伯的孩子吧?认不出来了。”老人回头对其他的村民赞叹道:“多好的孩子啊!不可歧视他。”

“他说因他爸被人谋害后没钱上学,因此在S市修理摩托车奉养母亲和妹妹。”伊士迈在旁搭腔。

“唉!”老人再次叹息。

天黑后,人们围着篝火取暖,子哥拿了个电筒离开人群往镇上走去。昔日繁华的市镇在暗淡的月光下显得狰狞可怖,地上满是污泥和倒塌的建筑物、树木、垃圾和车辆的遗骸。远处,海浪富有节奏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回响着……

他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往哪个方向走?更不知如何会在断墙残瓦间认出自己的家?认出这曾属于自己的地方。老家,只剩下半截墙和一堆瓦砾,然而,屋后那棵长着两个叉的椰子树却奇迹地留下来了,也让他在面目全非的镇里认出自己的家。

子哥沧然地环视,屋旁残留着父亲亲手做的水泥长椅,这就是他住过、看着他成长令他念念不忘又伤心的地方?

他的心被绞痛了,眼睛也润湿起来了,他熟悉地走进“家”踱度着店里每一件东西的位置。泪光中,父亲坐在矮凳上弯着腰修理脚车和摩托车的背影出现了,“阿爸”,他不自主地叫了一声,满怀希望地伸出手想抓住眼前的一切,然而,温馨的画面突然变成父亲满身血迹倒在地上的一幕……他颓然地坐在满是瓦砾的地上。“阿妈,我回来了”他凄然地、极力地想寻找厨房的遗迹,空气中,仿佛传来母亲烧的菜香……

“阿爸,阿妈,我把子云带大了。她也已找到好的归宿,您们在九泉下该安心了。”子哥合什双手含泪祷告,思绪回到十多年前的往事……



那时,地方流氓借口“亚齐独立军”而鱼肉乡民、索取保护费,一时弄得民不聊生。不久,中央调遣“国军”镇压,奉命的“国军”入山进村、挨家挨户搜查抓人,也弄得人人自危。镇上不时有失踪、抛尸荒野的事件发生。更可怕的是;村里流传着妇女被强奸的骇人事件。此后,镇上的妇女纷纷被送到外地避难。镇里的活动减少了,阿爸的电单车修理店,也变得冷清起来。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使一向倔强的阿爸最终听从自己的意见,让阿妈和子云搬到S埠和在那儿上学的自己同住。

那天夜里,自己憋不住对在整理零件的阿爸低声说:“看来,我们应该考虑让母亲和妹子离开这里了。”

阿爸不知没听到抑或在想着什么,自管紧闭着嘴不搭腔。

“阿爸,情势很不好,还是让阿妈和妹妹避一下吧。”自己再次央求。

好不容易,阿爸拼出了一句:“在S市找间房子让你妈和妹子住吧,你在那边也有个照顾。”

“爸爸,那您……”“我在这守家。”阿爸斩钉截铁地。

阿爸是为了家庭和孩子念书的经费而留下来,再说,到了人生路不熟的S市,生活如何开始呢?虽感到不妥,也只好权且如此了。

不幸的事发生了。

那天,自己乘有两天假期回M埠看望阿爸,不料未到家门,就被突如其来的喊声慑住了:“子哥,你爸出事了。”有人对自己大喊。

店前围观着的人群让开一条路,里长伯阿曼闻声从店里走出,张开双臂抱住自己:“孩子,死者不能复生,阿拉的旨意我们应该接受。”

店里一片零乱,显然经过一场剧烈的搏斗,阿爸的遗体,倒在他平日修理电单车时用的小凳旁。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为了家庭,阿爸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他恨死谋害阿爸的凶手。

断了经济来源后自己辍学挑起重担,在举目无亲的S市艰难地谋生,悲痛过度的阿妈,也在三年后追随阿爸去了。

“阿爸是死于惨无人道的匪徒还是我的不孝?”几年来,自己一直处在自责和内疚的心态中。

苏哈多政权倒台后几年,时局太平了,妹妹也出嫁了,自己仍孑然一身,却一直不愿回到这里。



子哥在夜半回到帐篷,默默守候的穆尼尔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子哥感激地向他点头。天亮后,大伙开了个会议,决定今天把救济品发完,把需要急救的人带到S市。

下午,子哥情不自禁地重回镇上,又不知不觉地来到昔日玩耍的海边。大海一如往日,犹如没做错什么事似的。不同的是,海面上漂浮着从岸上卷走的杂物,又不时被海浪冲到岸边。

突然,远处一个蜷伏着的人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快步地赶去,竟然是一个五十开外奄奄一息的华族妇女,只见她全身的皮肤被海水泡的溃烂了,子哥急忙把她抱起,大声地喊着:“快来救人呀!”

四周空无一人,他只好背着伤者艰辛地往回走,一面不停地喊:“救人呀,快来救人呀!”

当有人听到他的喊声时,已是接近帐篷的坡下了。子哥累得差不多昏过去了……

虽经一番急救,但这妇女未有清醒的迹象,子哥焦急地守在军用床边等候奇迹出现。

夜半,床上传来一声呻吟,子哥急忙握着这妇女的手:“阿姨,你醒醒,一切过去了,你安全了,来,给你喂点热茶暖身。”

这妇女勉强张开眼虚弱地看着四周,又再次昏迷过去,她的伤势太严重了……

灾民中,没有人认识这妇女,人们猜测她是被卷入大海,漂流了几天又被海浪送回岸边的外地人。

她是谁?

第二天,彻夜不眠的子哥在大家的帮助下把这华族妇女抬上卡车,和志愿者们带着伤、病的灾民取道回S埠。结束这次救灾的工作。

临行,志愿者答应灾民重回此地,老村长再三叮嘱把灾情传给外界,希望政府尽快派人援助。

三天后,政府用空投的方式救济灾民,抢修桥梁救灾工作展开了。



每次从灾区回来,子哥都到医院探望“阿姨”,“阿姨”慢慢复原了,声泪俱下地向子哥道谢救命之恩。然而,受到极度惊吓的她失去了记忆,说不出自己的来历和家人。出院后,“阿姨”无家可归,子哥毅然把她带回家中当母亲般照顾。

这条街上,子哥捡到一个“阿姨”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为美谈。然而,半年过去了,“阿姨”的记忆力仍未有起色。

“阿姨”是哪里人?她家人还在吗?



“阿姨,我们出去走走吧。”子哥开车约“阿姨”出门,这是他几个月来每个星期天的功课,他们几乎跑遍了整个S市。

车子在荒无一物的一处海边停下,“阿姨”睁大了眼睛惊恐得浑身战栗,突然,她歇斯底里地喊:“快回去,快送我回家,我不要在这儿,海水就要来了呀!”

“阿姨,别怕,你看,没有海水啊,告诉我,你认得这地方吗?”子哥安慰着她。

“海水来了,海水来了,她们都没了,被海水冲走了。”

“阿姨”捂着脸哭了。

“阿姨,她们是谁呀?”子哥耐心地挖掘她的记忆力。

“立群、枫娇、翠蕴……”阿姨数着指头。

“那你呢?我该怎么称呼你?”子哥又问。

“我是林丽枫嘛,孩子,我是B埠玻璃厂的张立村太太啊!”

“阿姨”不自觉地说出这句话。

接着,她长长地叹了一声:“我记起来了,我家就在××街三十九号,快给我打电话叫他来接我,我要回家。”阿姨急不及待。

“阿姨,你的记忆力恢复了,”子哥高兴地掉转车头,“我这就送你回家。”



当子哥把“阿姨”送到B埠豪宅区的张家时,门卫看到突然出现的老板娘兴奋地大喊:“先生,小姐,太太回来了,太太回来了呀!”

张立村和女儿安妮闻声跑出,和往内跑的张太在客厅相遇,不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事实。一场感人的场面出现了,西装笔挺的张先生和女儿安妮不顾外人在旁,拥着“阿姨”喜极而泣。原来,当时张太和几位老同学到S市别墅联欢,恰遇海啸失踪了,张家屡屡登报到处寻访没结果,以为她也遇难了。

子哥默默地欣赏这家团圆的喜悦,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自豪。他不愿扰乱这家人的幸福时刻,悄悄地走了出去。

“子哥,子哥呢?”背后传来“阿姨”的喊声。

“先生,太太叫你呢。”门卫礼貌地传达。

子哥不得已回到客厅,“阿姨”拉着子哥的手哽咽着对丈夫和女儿说:“立村,安妮,我给你们介绍,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子哥,是他在海边发现我救了我和照顾了我几个月,若不是他,我们就不能再见面了。”

子哥腼腆地向张先生和安妮点点头,张先生紧紧地把子哥拥入怀里:“好孩子,谢谢你,你的大恩大德永世不敢忘,来,来,坐下,当我们是一家人吧。”

“大哥,请坐,谢谢你救了我妈。”安妮端上一杯茶后,扑通一声跪在子哥面前:“请大哥接受我的谢意。”

“小姐,别这样,请起来。”子哥慌忙把安妮扶起,不禁对这平易近人的富家小姐暗生敬意。

张太看到女儿对子哥的态度,心中一动。

“立村,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子哥是勤奋善良的孩子,还没有成家,我想,上天既然安排他救了我,也可能注定他成为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独生女安妮也还没有对象,你说,你赞成他们成为一对吗?”张太转过头看着女儿安妮:“他是个好青年,你相信妈的眼光吗?”

“妈……”安妮羞红了脸。

“阿姨,我……我……”子哥急得不知说什么好。“我不敢有这个意思,帮人是应该的,我……我……”他手足无措语无伦次。

张先生听后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牵起两个年轻人的手拉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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