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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
袁霓

像往常一样,一大早,纯蓉已打开店面,开始了一天的买卖。这间小小的五金店是她精神的支柱,每天起早摸黑地忙出忙进,忙得快乐而安详。

今天,她打开店门之后,却变得魂不守舍,货品拿错了不说,连钱都找错了。

孩子们一个个都上班去了,只剩下她和两个印度尼西亚工人顾店,她好像再没有人能识破她的秘密般地快乐起来,眼睛痴痴地望着路口,像等待一个情人般,迫切而渴望。

十八年了,人变得怎么样了呢?不知过得好不好?她心里想。当年,如果不是父亲的性格,也许事情就不至……

她看着店门外转角处的路口,那里有好多脚踏车、摩托车,等着从小巴下来转车的搭客,被等候的人却连影子都还未出现。

有顾客进来买东西,工人要找钱,叫了她几声,没听到,「娘惹!」他大声叫。

“啊?”她怔忡地起身,找了钱,又坐回藤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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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家对面,是一个陆军宿舍,从对面的楼上看下来,就可以把父亲家的庭院一览无遗。纯菁早上常常在庭院里扫地,总会感觉到一对灼热的眼光在微着她,一抬头,那对眼光的主人就迅速躲在窗后去。最初,她感觉到被打扰的苦恼,久而久之,她喜欢这种感觉。当”眼光”消失,(也许在值班),她反而若有所失。

有一天早上,她提着菜篮去巴剎买菜,被几个刚从宿舍出来的小军围住,向她调笑,正处于窘境时,有一个年轻英俊的下士走过,帮她解了围。

她向他致谢。迎着他的目光时,他深棕色的眼瞳瞬息一变,有一缕柔情如电般向她袭来,她浑身一震、马上知道,他一定是目光的主人。年轻的下士叫阿古斯,一个荡心的名字。纯菁,对他来说也是一个荡心的名字。

她是家里的么女,母亲早逝,姐姐们已出嫁,哥哥们都出店做生意,家里只剩下她和父亲两人。父亲沉默寡言,脾气刚烈,一天讲出来的话加起来不到十句

父亲叫她去巴剎买一包云吞面,去了半天还没回来,“这个鬼丫头,死到那里去了?”父亲喃喃自语。

后来,每次叫纯菁去买东西总要去半天,父亲起疑了,把她叫过来,声色俱厉地骂了一顿,还用扫把打了她,最后说了一句:“妳敢做出败坏家门的事,就打断妳的腿,把妳赶出家门,和妳一刀两断!当我没生妳这个女儿!”。

父亲是唐山来的,有很重的民族自尊优越感,再加上传统的封建思想,十七八岁的女儿做错了事,一看不顺眼还用藤条去抽打,父亲的性格,她知道说出做到

偏偏她刚好有欲诉难言的心事。

她是华人,阿古斯是印度尼西亚人,她知道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条艰巨难行的路。 除非不和阿古斯来往,挥剑斩情丝。可能吗?她问着自己。谁能同情她?谁能替她在父亲面前讲话?她烦恼地头都要炸了。每次见到哥哥或姐姐都有一股冲动想要一古脑儿把事情全盘说出,话到口边偏又讲不出来。

她每天想每天想,什么方法都想尽了,最后,她想到了一个她认为最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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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顾客想买一片玻璃镜,讲好了尺寸,纯蓉用一把钻石刀割切,一不小心手一歪,裂开的玻璃割伤了她的手,血流如注。工人帮她用纱布绑好了伤口, 她坐在藤椅上,看着慢慢渗出血,殷红一片的纱布,隐隐作痛的伤,就像她心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十八年前,父亲暴跳如雷,家里像世界末日一样闹得天翻地覆,弟妹们跑到她家,与她聚首商议,他们一个个脸色苍白,心情沉重。他们听话乖巧的小妹纯菁留书离家出走,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去那里。

父亲的尊严大受伤,声言一定要登报脱离关系。孩子都不遵守他的话,他们四处寻访;但雅嘉达这样大,一个人存心躲起来时,就算化几年的时间也找不到。

父亲后来再也不提纯菁这个名字,至他临死时也不问。

纯蓉看着店门,心事如泉涌,整个人恍惚,干脆把店门关了好,她想着。人呢?怎么还不来?刚想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忽然走进来,笔直走到她面前,咽呜地叫了声:“大姐!”,她张大眼,不置信地看着她面前一个变得黝黑、苍老而瘦小的女人,这那里是她十八年前娇美可爱的妹妹?十八年来,想着她、担心着她、深心里希望她活得好。十八年的岁月竟然真的是一把刀,把人的青春、娇美、活泼、天真一片一片地削下来。她呆呆地望着她,竟然说不出话。

“姐,爸好吗?”“爸?”纯蓉眼眶一红:“去世了。”

“去世了?”,纯菁身一晃,转身对着大门,当天跪了下去:“爸,原谅我 ,原谅我……”再起来时,泪流了满腮。

纯蓉抱着纯菁,也是泪流满脸:“阿敏,快把店门关了。”她交代工人,自己拉着纯菁走到房里去。

纯菁说:她肯定知道父亲不会让她和阿古斯结婚,而他们深深相爱,不给他们结合,他们宁愿去死。她想来想去,只好离家出走。她一踏出家门,就知道今世再也回不来了。她今天会回来,是因为她去年被一片玻璃刺伤了脚底,那片碎玻璃没有挖出来。邻人说,玻璃片随着血液,一年后如流到心脏,那时就会死。她算来算去,时间快到了,死之前不见家人一面,就会死不瞑目。因此,她问到了姐姐的电话号码,给她打了个电话。

她说,离家出走之后,跟着阿古斯回到他的家乡,皈依了伊斯兰教。他的家里人为他们做了七天七夜的喜事。后来,孩子一个个生下来,生活曾经很苦,为了贴补家用,她做糕点去卖,提着一个竹篮,沿街串户地叫卖,现在总算苦尽甘来。十八年了,岁月见证了他们的爱情,虽然很多坎坷,却始终如一。

姐姐听着听着,手抚摸着她干瘪的手臂,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掉下来了。

“爸爸原谅我吗?”

“他会原谅的,他一定会原谅的。”姐姐激动地抱着她:“真正的爱情应该祝福,不要因为种族而有所歧视。以后,妳可以和家人随时随地来找我们。哥哥姐姐想念妳想念了十八年,妳真是来得太迟啊!”

(1997年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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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霓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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